时代面孔｜从李逍遥到梅县长，演员胡歌的17年

最近，电视剧《县委大院》正在热播。时隔七年，《琅琊榜》里的梅长苏，成了光明县的县长梅晓歌。“梅开二度”的胡歌梳起了背头，穿上了黑色夹克，脸上多了一份忧国忧民，举手投足多了一份成熟稳重。让人惊觉，那个当年对着镜头天真烂漫的“李逍遥”，转眼间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

“很遗憾，虽然我四十了，但是并没有不惑。反而我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压力更大，烦恼更多了。四十不惑可能只是一个目标，或者一个美好的愿望。”在最新的一则采访中，面对“四十是否不惑”的问题，胡歌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没有想象中的豁然开朗，却一贯的真诚，一贯的坦然。这样的答案背后，是种“依旧在路上”的人生态度，不悲不喜，也不卑不亢。

23岁演李逍遥，40岁演梅晓歌，17年，他穿越了灾祸、追捧、审视、欲望的围困，成为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演员。

偶像，明星，演员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胡歌都跟“偶像”两个字密不可分。

一切开始于2005年播出的《仙剑奇侠传》，23岁的胡歌由于李逍遥这个角色开始走红。那时候他的扮相跟同时期的其他古装男主略微不同，经纪人觉得胡歌脸太长，为了修饰脸型专门给李逍遥设计了一款刘海。一年后，刘海成了“遮羞布”，出了严重车祸后的胡歌右眼留下了永久性的疤痕。那几年他的演员合同里会写明，造型必须带刘海。

那时候，好看对于胡歌来说，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即便因为车祸导致面部受伤，这个标签依旧牢牢贴在他身上，甚至还多了一分“天妒红颜”的悲情色彩。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胡歌呈现在荧屏上的形象，一直都带着点李逍遥的影子。

2008年，他被邀请在电影《剑蝶》里客串一个反派。拍摄的过程异常艰辛，那不再是一个能够“本色出演”的角色，而他几乎完全失了章法，不知道该如何去诠释。他突然开始反思，“我的经历对演员这个职业来说，是不是一种财富？如果多年后人们提到我，还是车祸，那说明我一直都没有其他成就来转移注意力。”

两年后，他主演了电视剧《神话》，戏拍到一半，他突然说想要改造型，想把刘海梳上去试试。团队的工作人员拉着他拍了好几段视频，评估造型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我都能放下了，你们还放不下吗？”他却给了这样的回应。

那是2010年，也是在那一年，命运悄然发生了一次转折。

在那年的某次慈善活动舞台上，出场的明星们依次发言，或许是因为气氛过于庄重，第一个发言的刘诗诗因为紧张几度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胡歌两次接过了话筒，替她解了围。

这一切，被站在一旁的闫妮看在了眼里。性格敏感的她在上台前同样感觉到了异于往常的紧张，对于刘诗诗的处境感同身受，胡歌做法让她觉得感动，她意识到，“他愿意去担当，愿意去保护别人”。那天她走的时候还特意跟他打了个招呼，“小胡再见，他说‘啊，再见，再见。’挺温暖的。”

两年后，闫妮接到了国家一级编剧王丽萍的剧本《生活启示录》，要演绎一段姐弟恋时，她向编剧举荐了胡歌。但大众对于胡歌的认知依旧停留在“古装美男”的标签上，编剧王丽萍也很难想象他出现在这样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都市情感剧集里的模样。

彼时胡歌正一门心思扎在赖声川导演的话剧《如梦之梦》的排练和演出中，出于对闫妮的信任，王丽萍去到了现场看戏。胡歌在戏里饰演的“五号病人”，孩子因病离世，妻子人间蒸发，而自己染上怪病，时日无多。角色在过往的记忆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穿梭，呈现出悲喜痴迷，人物的层次相较于他以前的荧屏形象丰富了太多。

几天后，胡歌正式接到邀请，2013年底正式成为了《生活启示录》男主角的扮演者。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现实主义题材的剧集，而且是跟比他大了11岁的闫妮演姐弟，在粉丝群体当中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当时引发最大争议的是一场吻戏，后来闫妮在采访中回忆起来，“那天那场戏是他出的主意。”他在将自己努力地放在演员的位置上，不破不立。

舆论带给他的压力远没有表演本身大，那时候的他要跟闫妮这样的实力派演员对手戏，难免感觉到紧张，偶尔“束手束脚”，但他努力地想要跟上闫妮的节奏。一整部戏演完，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完成了某种转变，他取到了经。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遇到觉得困难的表演，会下意识地想“如果这场戏闫妮来演她会怎么演”。

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他说：“当闫妮吻了我以后，就把我带入了真实的戏剧世界。”

一次登顶

那段时间，在《如梦之梦》的观众席中，还出现了另一位重要人物——制片人侯鸿亮，那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的新戏《琅琊榜》寻找合适的演员。在此之前，他没看过《仙剑奇侠传》，对于胡歌“古装美男”的标签一无所知。但在“五号病人”的身上，他却看到了“梅长苏”的可能性。与此同时，侯鸿亮也是《伪装者》的制片人。

2015年《伪装者》和《琅琊榜》的播出，让胡歌迎来了事业的第二个高峰。他33岁，跻身全国知名度和身价最高的男演员之列，关注和赞誉扑面而来。

对那段时间的他来说，上热搜是常事，被偶遇要上热搜，商业代言要上热搜，连好友袁弘结婚，他也反而以伴郎的身份上了热搜。

后来在采访中回忆起2015年，胡歌感到“像是被推到了墙角”。那是极度忙碌的一年，他没读一本书，没完整看过一部电影，每天早上起来化好妆就像“成为了另一个人”，个人空间被无限地压缩了。

某次颁奖典礼，主办方特意为准备出国游学的他准备了一个盛大的欢送会，同行和好友分别送上祝福，但他事先毫不知情，觉得感动的同时，也不免感到尴尬。那仅仅是一次为期几个月的游学计划，他本想悄悄走，到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

后来，这次游学仅仅进行了两个月，因为总会被人认出来，一次又一次成为焦点。粉丝们甚至组织了一个“北美捉胡歌小分队”。

心理学上有一个词叫“冒名顶替综合症”(Impostor Syndrome)，意思是感觉到自己的成功不是理所应得的状态。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成了另一个人，成了“胡歌”的扮演者，总感觉到“活在别人的语境里、别人的世界里、别人的思维里”。自洽太难，盛名如同漩涡，他努力不深陷其中。

在后来的几次采访中，他曾用自己2005年攀登西藏启孜峰的感受举例子。那年他作为明星登山队的一员参与了一次登山，那是他第一次进行专业的登山活动。启孜峰海拔6206米，对于一个业余的攀登者来说，要征服这样的海拔并不容易，但在登上山顶之后，他却没有想象中喜悦与激动。

“当我登到峰顶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静，跟我预想的不一样……我原先以为登顶以后我的心情是会非常激动，但我发现，其实登顶以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激动，那么高兴……我的这些所谓收获、成就感，所带给我的快乐，其实是在那一小步里面。”他这样回忆到。

对那时候的他来说，登顶的快乐，远没有攀登过程中的那无数个“一小步”时深刻。他爱那难以计量的“一小步”，胜过站在6206海拔之上的一览无余。

胡歌的经纪人姚瑶记得，胡歌演“梅长苏”的头一个月里一直是沉浸的状态，中午不吃饭，在那儿背台词，“到了下午四五点、三四点这些，他可能会说我饿了，然后我们就大概清楚他应该那个坎儿，就是今天的那场戏，那很难的那场戏的坎儿已经过了。”

可能比起获得关注和欢呼，得到认可和支持的高光时刻，攻克一个从未接触过的表演类型，进入一种从没尝试过的人物角色，沉浸其中的那无数个日夜，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才是演艺道路上，真正感到幸福的时刻。

当他站在墙角进退不安的时刻，曾凭借《白日焰火》拿下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导演刁亦男，带着自己的新片《南方车站的聚会》走到了他的面前。

孤注一掷

2017年的秋天胡歌在上海见到了刁亦男，心里很忐忑，那回见面导演推荐了他几本书，《罪与罚》《局外人》，以及一些法国老电影，比如布列松，希望他能从这些作品里找到电影的调性。

那年的冬夜，在正式进组之前，胡歌跟刁亦男进行了一次深夜长谈。一人一瓶红酒，几盘瓜子，他们就着酒聊生活、聊电影、聊创作。彼时正对自己的表演与道路陷入新迷茫的胡歌，将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倾吐而出，因为他担心这样的状态，会影响自己演这样一个颇具挑战性的角色。而刁亦男却隐隐感觉到，这样的状态正是他想要的。

2018年春天，武汉，《南方车站的聚会》正式开机。胡歌饰演的男主角周泽农是个通缉犯，身处社会最底层，满心仇恨，因为对妻子有愧，为了让妻子举报他从而能获得悬赏，他不求生只求死。

导演刁亦男这样形容这个角色：“一个在黑夜里潜伏的受伤的猛兽，是一个边缘的、具有攻击性的人物，但每个生命个体都有他温暖、光亮的一面，他也有自己道义上的坚持。”

胡歌想，“如果他是一颗种子的话，我就让他在我体内肆意地生根发芽。”为了演好周泽农，他跟着武汉方言的老师去武汉最市井的街头游走，试着触摸那种生活中的颗粒感。他去警察局看审问嫌疑人的过程，虽然透过监视器看不清楚嫌疑人的表情，但是那种语气和身体的姿态，环境的氛围，被印入脑海。

中间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没有他的戏，他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昆汀的犯罪电影，通过刷片来揣摩表演的分寸感，也因此成了昆汀的影迷。

除了观察，他还刻意打磨自己整个人的状态。熬夜晚睡再坚持运动，跟剧组的工作人员也特意保持着距离，他让自己从里到外都沉浸在那种疏离的、不安的、疲惫的状态里。这是他骨子里本就有的一面，在演周泽农的过程中，被无限放大。

他觉得自己跟周泽农有相通的地方，相通在那种舍弃一切的孤注一掷。“我演艺经历的前10年，处在一个相对比较偶像的阶段，我花了很多力气，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演员。”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调整自己的赛道，执拗地要将原来已经拥有的一切放下，孤注一掷地想成为一个崭新的，更贴近内心的自己。有些欢呼和掌声来了又去，他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一次又一次地挫败，但并没有回头。“我已经完全解决了温饱的问题，可以在职业上做很多大胆的尝试。我觉得是这样，看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吧，你是喜欢表演这件事，还是喜欢成功。我觉得我可能是前者。”

2019年5月，《南方车站的聚会》在戛纳首映，在红毯边等待的胡歌忽然看见导演昆汀走上了红毯。在后来的新闻报道里，照片里的胡歌像个见到了偶像的孩子，双手握在一起，表情兴奋之中带着些害羞和局促。他没想到，自己喜欢的导演，会来看自己的电影首映。

在那场光鲜亮丽的红毯之后，胡歌抽空当了好长时间的志愿者。7月，他去了长江源，跟着负责测绘的志愿者一块儿行动，捡垃圾、做饭,背着几十斤重的太阳能板上山，将野生动物摄影设备架在海拔超过4500米的峭壁。机器架好之后不到十天，就拍到了雪豹。

胡歌在《琅琊榜》里有句台词，车祸十年之后他曾写在微博上，他觉得那是为他写的句子，也像车祸中离开的同事给他的叮嘱：“既然活了下来，就不能白白地活着。”

本文首发于时代面孔全媒体平台

撰文｜煦然

编辑｜波仔